赏石：顶级文士，心游万仞

石不能言最可人。中国赏石文化渊源流长，赏石之风盛行千年，不论是陈列于园林庭院的“奇峰怪石”亦或是摆放于书斋案头的“山子清供”，皆极契合文人雅士所推崇“坐看山水，天人合一”的儒家精神追求。

历史上，关于赏石的故实亦是诸多。如宋徽宗赵佶，以举国之力，藏奇花异石。“花石纲”之役，沿途更是毁桥凿墙，所费甚巨，虽是劳民伤财，却足见其“石癖”。北京故宫博物院亦藏宋徽宗所作《祥龙石图》，画中取“龙凤呈祥”的美好寓意，细腻描写湖石若虬龙的奇容巧态，又作御制诗，并以瘦金体书跋，将皇家宫苑的“赏石”雅好淋漓尽致地表达。

宋徽宗赵佶《祥龙石图》，局部，北京故宫博物院藏

私以为，古人喜爱“赏石”，当与“好禅”息息相关。两宋时期佛道信仰昌盛，天下禅院、道观遍布，高僧大德诸多，文人亦多喜往来丛林，借以修身养性，荡涤俗尘。如苏轼即与佛印禅师交谊深厚，米芾与义怀禅师亦是挚友多年。受此“禅风”影响，文人的艺术审美亦讲究“自然与禅机”。以书法为例，苏轼所说“我书意造本无法，点画信手烦推求”以及米芾《书史》载“意足我自足，放笔一戏空”等，俱是禅法。

而美石为天地灵气所钟，汇山川之秀美，又形态各异，或如高耸峭障，或似陡悬坠石，或呈伏地独石，其性坚固，驮万物而不倦，有高洁之质，其“秀、瘦、漏、透”的自然天成，亦如微观宇宙洪荒，文人探游其间，借此“冥想问道”，自然极为契合“禅思”。

因此，通过“赏石”，既得奇石视觉之趣，又明心见性，超然物外，天下文士自然是“趋石若骛”。如米芾藏“研山”，制《研山铭》，又“拜石为兄”的逸闻，可谓经典。后世诸多艺术家亦时常以此为题材创作，成为赏石文化的沉淀与延伸。中国赏石苏轼得“雪浪石”，特制汉白玉石琢芙蓉盆盛放，名其室曰“雪浪斋云”，又作诗以记，亦是“如获至宝”的文人心态。多年后，乾隆皇帝得另一“雪浪石”，遂作《御制雪浪石记》，并作御诗三十余首，同时敕命张若霭、董邦达、钱维城等宫廷词臣绘《雪浪石图》，也是追慕前贤的“赏石”佳话。

张若霭《雪浪石图》，局部，避暑山庄博物馆藏

而吴彬的《十面灵璧图》以创纪录的5.129亿元人民币成交，则可谓是“赏石文化”的极佳注脚。明万历年间，石隐庵居士米万钟得到一块“非非石”，其质为灵璧石，色黝如石墨，形状则霭霭然奇观，有凌轹三山，吐吞十岳的“险怪”。《太湖石记》有言：“三山五岳，百洞千壑，覶缕簇缩，尽在其中；百仞一拳，千里一瞬，坐而得之。”大抵如是。

米万钟观之，亦不禁感言“若惊若喜，若梦若迷，不自知身世之何在也者”。于是邀请友人吴彬为此“奇石”绘图。吴彬初见“非非石”，亦谓之生平异观，感叹“乃石之恍惚变幻，则风电鬼神，不可测识，复不可思忆”。经过一个月的“心神融入”，柳州奇石市场最终通过十个不同的角度将“非非石”惟妙惟俏地绘制，遂成《十面灵璧图》。此后，米万钟又遍索四海题呼，在吴彬、米万钟、董其昌、陈继儒、李维桢及后世诸贤的咏唱中，“十面灵璧”遂名重于世。

吴彬《十面灵璧图》

另有北京故宫所藏“造云石”亦属赏石奇品，其形状如祥云升腾，有“天风遏云抱崖绮布”之势，亦是目前故宫唯一一件有确切题刻的元代赏石。而“造云石”最珍贵处，莫过于石上元明两朝累累的名家题刻。

据题刻所言，元至正十年（1350），“玉山草堂主人”顾瑛在一次雅集中，展示近得的一件美石，即“造云石”，并以大篆铭文“弍峰独秀，八音克谐”。四座友人见之纷纷称奇赞叹，铁笛道人杨维桢为之命为“造云”，张雨、郑元祐等亦为之作铭。及至明代顾璘、张诗、董其昌等又于石上题刻，续此“石缘”。由此，“造云石”饱含的江左风流，被视为“赏石”中的铭心绝品。

造云石，北京故宫博物院藏

然而，天生万物，古今赏石亦是造化万千。即便“非非石”“造云石”“雪浪石”等确有“山川出云之姿，漏月割天之势，华峰冻泉之形”，却未必无出其右。究其根本，这些赏石被奉若“至奇”最重要的原因是古今文人持续不断的人文叠加，或绘图以传，或作诗以颂，或铭之以记，自“物象”而化“心象”，是文人心游万仞，耳穷师旷的“小洞天”，其人文艺术自然亦绝非他物可比。

清人曹溶《倦圃莳植记》，有言：“有盆有景，玩之全也”。其本意为盆景，景而不盆，或盆而不景，皆不足观，亦不相称。而将“玩之全也”引入赏石，显然亦极是契合。对于几案上的山子清供，亦或园林中的奇峰怪石而言，赏石之“玩趣”，绝非单纯执着于其峥嵘形态，亦不是得一殊常妙品后，配以底座，置于一角，徒作摆设而已，而是抚之、图之、咏之……稀物有灵，若不能“玩之全也”，赋予人文，谱其传奇，则纵然有百洞千壑之形，冰蚀悬谷之势，亦是单调，难称至贵。

心象—赏石的视觉与观念

正契于此，栖云文化与不染堂联合主办“心象—赏石的视觉与观念”艺术展，深度复原古人赏石“玩之全也”传统，以期将赏石“卧游”之雅趣进行溯源、重审与开拓，在视觉与精神上皆得臻妙。